（攻城）

太延五年，公元439年。

星光漫天，微风拂面。

相比之下南方的温润和繁华，边北之地多了一分萧瑟和肃杀。

这一年，北魏大军兵临北凉都城凉州城下，一举攻破城池，还俘虏了北凉皇帝，沮渠牧犍。

尼采曾经说过：不要停在平原，不要登上高山，从半山上看，世界显得最美。

而从半山眺望战场，你会发现一个王朝正在以一种不可逆转的姿态分崩离析，逐渐崩塌。

北魏之所以跟北凉动手，还不仅仅是因为要扩张领土，一统北方，这起亡国之战的背后，有一桩十分隐秘的皇家丑闻。

北凉的开国皇帝，是太祖沮渠蒙逊，而当时北魏的皇帝，是太武帝拓跋焘。

沮渠蒙逊为了巩固两国之间的关系，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拓跋焘，而后来沮渠牧犍即位之后，拓跋焘也十分热情，把自己的妹妹武威公主嫁给了沮渠牧犍。

这么一来，沮渠牧犍就成了拓跋焘的妹夫。

两国联姻，亲上加亲。

北魏虽然强大，但还真不惦记北凉这块小地方，现在两国通婚，关系更是如胶似漆。

南方早已经被宋武帝刘裕一统，当下执政的，是刘宋的第三位皇帝，宋文帝刘义隆。

刘义隆同样无心对北凉开战，而是采用招抚政策，时不时还往北凉送钱送礼。

可以说，看似是在刘宋和北魏的夹缝中求生存的北凉，当时的小日子过得实在是美滋滋。

腹背受敌成了左右逢源，两边压力成了双边合作。

北凉，完全可以成为第一个西夏。

通常情况下，如果没有意外，那就一定会有意外发生。

皇帝沮渠牧犍这个人，别的什么都好，就是生活作风有很大的问题。

北魏的武威公主他迎娶回来他不搭理，反而和自己宗室中的一位寡嫂有了不正常的男女关系。

按理说，皇帝要乱搞，谁也拦不住，但皇帝不仅乱搞，还在一众奸臣和小人的怂恿下，给武威公主下了药，打算把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给杀掉。

不爱就不爱，请你别伤害啊。

人生漫长的转瞬即逝，有人能看到尘埃，有人能看到光明，然而在沮渠牧犍的身上，我们只能看到一阵阵的荒唐。

沮渠牧犍玩弄生活，那么很显然，生活也马上要开始玩弄沮渠牧犍。

沮渠牧犍啊沮渠牧犍，咱说打狗您还得看主人呢，这武威公主不是你们北凉皇宫里的宫女太监，说杀就杀，说死就死，人家是从北魏嫁过来的，你要把武威公主杀了，你跟人家拓跋焘怎么交代？

退一步说，如果沮渠牧犍真把武威公主给杀了，来个死无对证，那也无所谓了，但问题是，沮渠牧犍前脚下完毒，后脚这个消息就传到北魏去了。

太武帝拓跋焘不是吃干饭的，听闻消息，立刻派出名医奔袭至北凉，名医一顿医治，终于算是把武威公主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。

公主是没死，但北凉和北魏的关系却因为这件事儿而彻底破裂了。

我们北魏的公主嫁到你们北凉，你不仅不好好对待，你还要痛下毒手，你沮渠牧犍你还是个人么？

拓跋焘怒不可遏，他立刻发兵北凉，攻其城毁其地，还顺带着把自己的妹夫沮渠牧犍给俘虏了。兵败如山倒，你跑我也跑，战乱之中，沮渠牧犍的弟弟沮渠无讳侥幸逃了出来。

回望熊熊燃烧的城池，百姓们的呼喊和惨叫，以及房倒屋塌，残砖败瓦的景状，沮渠无讳的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和凄凉。

但败局已定，他没有办法，只能咬紧牙关，擦去泪水，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之中。

看得出来，沮渠无讳是很不甘心的。

他从凉州逃出来之后收拢了大概一万多的残兵败将，驻守在了敦煌。

作为丝绸之路的中转站和西域的门户，敦煌虽然地势偏远，但一点也不妨碍它“使者相望于道，商旅不绝于途”的发达。

可敦煌虽好，沮渠无讳也并不满足。

他的理想是复国，而不是随随便便占据一座城池当大王。

所以，他很快领兵出征，想要夺回被北魏占领的酒泉。

酒泉，在十六国时期别称也叫做建康。

这里同样是一个有故事的地方。

（城池）

当年前凉王朝惊为天人，横空出世的儒将谢艾在这里做过将军，后来北凉王朝的开国皇帝段业也曾经在这里当过太守。

往日已成昨日黄花，此时占据酒泉的，是北魏将领元絜。

元絜势大而沮渠无讳势小，所以沮渠无讳如果想要拿下酒泉，不能强攻，只能智取。

而沮渠无讳智取的方式也很简单，那就是约元絜出来私聊。

两军阵前，不容马虎，哪儿有让对方主将单枪匹马的出来聊天的？

但元絜同志仗着自己兵强马壮，并不畏惧，还真就一个人跑出了城外要和沮渠无讳聊一聊。

两国交战，你死我活，这又不是春秋时代，有什么好聊的？

结果沮渠无讳不讲武德，元絜前脚出来，后脚就被绑了。

主帅被俘，酒泉很快就被沮渠无讳给拿下了。

首战告捷，沮渠无讳看到了复国的希望，然而当他想要收复下一座城池张掖的时候，却一连几个月都无法攻克。

（战场）

是啊，你能拿下酒泉，纯属运气好，是守将元絜没脑子，北魏王朝那是从血与泪的考验中生存到今天的，拓跋焘治下猛将如云，凭你拉起来的一万多素质参差不齐的队伍就妄谈复国，你是不是太天真了？《东周列国志》看多了？你以为你是乐毅还是田单？

张掖久攻不下，没办法，沮渠无讳只好退守酒泉和敦煌。

这边沮渠无讳进攻不利，那边的拓跋焘心情也不是很好。

拓跋焘的目标是一统北方，乃至于一统天下，怎么能任凭沮渠无讳瞎闹，让自己的后院起火？

于是，拓跋焘调集重兵，开始反攻酒泉。

屋漏偏逢连夜雨，这边拓跋焘反攻酒泉，沮渠无讳本来就兵少将寡难以抵挡，酒泉治下还爆发了十分严重的饥荒。

这人是铁来饭是钢，一顿不吃他饿得慌。

士兵们吃不上饭，那就得饿肚子，饿着肚子上战场，那就没有战斗力，没有战斗力的队伍，那就很容易打败仗。

结果显而易见，刚刚到手的酒泉失守，沮渠无讳没有办法，只好再度退守敦煌。

（北魏太武帝拓跋焘 形象）

然而，小小的敦煌城又如何能抵挡北魏大军的兵锋？

所以，还没等北魏大军兵临城下，沮渠无讳就放弃了敦煌城，带领所剩不多的一万军士向西逃窜。

沮渠无讳的心情，可以说是差到极点了。

北凉不能亡啊！

祖先的基业被自己那个混蛋哥哥亲手葬送，而如今自己拼了老命，也无法光复北凉的辉煌。

别说辉煌，自己自身都难保。

自己就像一条狗，一条丧家之犬，被追来追去，永远找不到归宿。

漫天的黄沙之下，不断有士卒渴死饿死，在这样的巨大的精神压力之中，沮渠无讳的内心已经濒临崩溃。

那些在芸芸众生中不愿意被渴死的人，必须要明白，要从一切杯子中痛饮，而那些想要保持清澈的人，更需懂得，脏水也可以清洗身体。

靠着顽强的意志力，他还是穿越沙漠，抵达了高昌，也就是今天的新疆吐鲁番市辖区。

背井离乡，无限凄凉。

他在高昌黯然的建立了高昌北凉政权，也算是圆了他复国的心愿。

残破的城池，染血的盔甲，就连龙袍都布满了污渍。

沮渠无讳明白，此时的北凉，已经不是过去的北凉，自己心心念念的故乡，永远也回不去了。

其实，沮渠无讳还是太过悲观了。

所谓人生，就是一片永远无法摆脱的混沌。

人们在维持生命的前提四处奔波，但人们却从来没有考虑过，为什么要这样做。

王侯霸业，成王败寇，王朝兴复，政权更替，这一切似乎没有什么固定的答案。

所以，对待这样的人生，沮渠无讳应该大胆一点，反正，早晚这一切都会失去。

作者在读十六国历史的时候，一直很好奇一个问题，那就是，北凉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，或者说，有勇有谋，堪称极品人主的沮渠无讳为什么会失败？

前凉的失败是因为他们自断了名将谢艾这一条臂膀，成汉的失败在于这个由流民起家的王朝制度有严重的弊端。

前赵的失败是因为匈奴人刘渊想要重建汉帝国的梦想实在太过魔幻，而后赵的灭亡则是因为统治阶级的疯狂内斗。

诸如后凉吕光，冉魏冉闵，则完全是他们当皇帝当的就很问题。

可沮渠无讳呢？他聪明勇敢，冷静理智，有坚韧不拔的性格，有万死不辞的勇气，他为什么还会失败，他为什么不能光复北凉？

他那么的努力，那么的认真，他经历了那么多，他为什么就不能成功？

作者想了很多理由，研究了很多史料，我认为在这些错综复杂的故事背后，一定有它深刻的理由。

不过很遗憾，作者最终只能得出一个结论，那就是：

气数已尽。

是的，嗟尔北凉，气数已尽。